怀念碾房

昨天 21:20 独钟清清来自湖南掌上湘西

图文/石峰

现代文明进入我们的社会，让我们享受诸多的便捷，如打米机，只要合上电闸，白花花的大米就出来了，其效率之高是以往碾房远不可及的。然而，那远我们而去的碾房在我的记忆中却始终挥之不去。

记忆中的碾房，都设在有落差的小河或小溪边，一般都远离村寨，我们的禾库大村寨就有四个碾坊，我外婆在我小时候还带着我看他们那里的碾坊。因碾坊以水为动力，因此当地人也叫水碾。

碾坊用青石块将小河或小溪拦住，引水流冲击大水轮转动，随后另一端的旱轮带动与之垂直的另一旱轮，再带动与轴心横杆连接的石磨盘，石磨在石槽顺时针不停地碾着谷物。

我佩服千百年前的先人，他们并不知晓几何学，也不掌握传动的理论，可他们用木质制作的传动齿轮，齿齿相衔不差分毫。

解放前，凡乡下有碾房的人家都是殷实人家，他们一般不愁一日三餐大米饭，老人临终前都把碾房作为最贵重的遗产留给小儿子，碾房就这样代代相传。

乡下的百姓没有受过现代文明的教育，然而，他们最守秩序，碾房内一担担谷物摆放得很有顺序，多的时候有十几担。碾米人不管是本村人还是外乡人，都早到迟来，按顺序逐一碾制谷物，从不插队。碾房主人不在，不管是干稻谷或者是碾制好的大米，从不丢失，从不差斤两，即或是大灾之年也如此。碾米人给碾房主人的报酬最初就是一碗大米，也就那么一市斤吧。如果主人不在，碾米人自己开闸放水，石磨转着，碾米人自个拌着，碾好后，自个儿用风车把米和糠分离，照例舀一碗大米放在碾坊主人的米桶中，如果给钱，也就是那么1角5分，这是后来的习惯。

碾房碾制的大米煮成的米饭既白又滑润，其糠细柔，是猪牛的上等食料。碾房碾米时，木主轴的摩擦声和流水拍打水车形成的有节奏的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的声音在深山幽谷中回响，悠远而动听，节奏而清晰。小时候，我最喜欢听这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的声音，那是最优美的乐曲，尤其是夜间，只要听到那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的声音，就知道碾房内有人在碾米，人走再黑的夜路也不寂寞。

七八岁时，我们常结伴到碾房边玩耍，赤条条在水中“钻迷子”（即潜水），摸鱼虾，翻螃蟹，衣裤湿了就在石板上晒干，然后再回家。有的伙伴也被母娘骂一声“别淹死了——崽！”，但第二天照样我行我素。那些大姑娘们则在溪的上游洗着衣裳和棉纱，她们说着我们听不到也听不懂的一些情话，朗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，像是摇响一串银铃。偶尔姑娘们的衣裳和棒槌漂流下来，小伙伴们有时故意惹得她们不拣，此时免不了被小骂几句。

碾坊内有时候也会传出爱情的佳话。传说多少年前，在我家不远处的一个村寨，一个美丽的苗家姑娘，与守碾坊的一个善良、勤劳、壮实的小伙子心有灵犀，一天夜里，月色晴朗，她独自来到碾坊，在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碾坊的声音中，与小伙子述说着心中的爱意，哼着情歌，情到深处，两人彼此相拥，最后结成美满姻缘，过着甜美的日子，繁衍新生的一代。

父辈们大多在自家小孩刚成年时带着他们一起去碾米，意在让儿子体会一下对家庭责任的担当。我就随父亲去“二拱桥”碾过米，那时候的我，用小箩筐挑着六七十斤谷子跟在父亲后面，在乡村的青石板路上“子呀子呀”地小跑着，似乎感到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。那场景至今还是那样清晰，那样亲切，那样让人难于忘怀。

前些年，我独自来到小时候的小溪流。小溪照样流淌着清澈的山泉水，山谷中依然风悠悠，草青青，树郁郁，谷芳香，豆茂盛。可那条通往碾房的路已经很少有人走过，有些杂草已经漫过了青石板路，两座相隔不到400米的碾房已经夷为平地，再也触摸不到开闸的木板，再也见不到那清幽幽的石槽和在它身上滚动的大石磨，再也听不到那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的优美之曲。我茫然，久久难以离开。我还注意到，在吉首的德夯、大兴、社塘坡等村寨，看不到碾坊的踪迹。我多次寻访山寨，很少有人再谈起碾坊的旧事。好在在凤凰的一个山沟，一条小溪，流水潺潺，我发现一个碾坊的遗址，欣然拍照下来，当着一次不虚此行。

此时，我在想，人们享受现代文明给予的福祉，如果又不毁损那原本可以留着的梦，该多好；而今，如果在旅游景点，远方的游客们能欣赏木质黛瓦的碾坊，看着石磨的转动，听着那“呜—卡—卡—卡—”的声音，该赞叹我们湘西独有的原生态景观，留着他们难以忘怀的印象；湘西的后生代则可见识先辈们淳朴生活的状态，净化一次心灵。这一切，就是文化。

啊——碾坊

简约古朴的你

延绵湘西千年的神韵

造就乡亲的岁月

美丽多少年轻的爱情

激荡我鲜活的灵魂

当下你虽已远离

我则不改初衷

深深地怀念着你

将你永久载入我记忆的仓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