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沱江影事与猕猴桃香

沱江影事与猕猴桃香

  将尼康相机收进防潮箱时,沱江的晨雾正漫过北门城楼。镜头里最后定格的,是吊脚楼脊上那只梳理羽毛的白鹭——四十年前我初学摄影时,也曾在同一角度拍过同样的鸟,只是那时用的是170块钱的海鸥 135胶片机,曝光过度的底片上,白鹭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斑。 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 20岁开始背着机械相机走遍凤凰苗寨,为拍苗家“四月八”跳花节,背上都晒脱了一层皮,总觉得凤凰太小,装不下我对光影的野心。为拍星空在湘黔野外蹲了多少个通宵;为等梵净山佛光,裹着军大衣在金顶石缝里缩成虾米。暗室就设在八魔岭山下的木房阁楼里,显影液是用飞水谷的山泉水配的,红灯泡下看着苗女银饰的纹路在相纸上浮现,比喝三碗包谷烧还让人上头。那些年踏遍千山万水,真应了古人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”之说,只是镜头装得下山川湖海,却难装下寸草春晖。

  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那年,我带着获奖的《沱江晨韵》回乡参展。展厅设在凤凰之窗,来看的多是穿蓝布对襟的乡亲。一位白发老伯指着照片里的乌篷船问:“这船能当饭吃?”当时只当玩笑,如今才懂他话里的分量。那些年跑遍大江南北,镜头里有张家界的雨雾、加榜的梯田、沱江吊脚楼前晾晒的蜡染布,就是没留住老父亲过跳岩的背影。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想来便是这般遗憾。​

  “一张废纸,两袖清风”,去年整理书柜,发现获奖证书被老鼠啃了个洞,数码硬盘在梅雨季里发了霉。站在沈从文先生笔下的“边城”街头,忽然想起屈原“鸟飞反故乡兮,狐死必首丘”的句子。七十岁的人了,该给后人留点实在的东西。​

  开春时把老父亲留下的责任荒田垦出来,那片地在云雾缭绕的山腰,抬头只见层峦叠嶂,望不见沱江半分影子。我种了三亩猕猴桃,真应了陶渊明“开荒南野际,守拙归园田”的意境。苗家老表教我用羊粪施肥,说这比买的化肥养地,还念起“苗地三宝:羊粪、山泉、老藤条”的古谚。入秋栽杆拉架,冬季栽新苗、老树嫁接枝条,手上沾着的泥土,和当年在矮寨大桥下拍通车仪式时坐在地上一个温度。在疏花授粉时,倒想起拍苗家姑娘打银饰时,也是这样屏息凝神的专注,所谓“业精于勤,荒于嬉”,原来做什么事都需这般功夫。​

  霜降前后该摘果了。猕猴桃架下缠着去年冬天嫁接的枝条,新绿已悄悄爬上老藤。表皮绒毛蹭在掌心时,恍惚又见苗寨银饰在暗房相纸上显影的纹路——那些年追光逐影的执念,原来早在飞水谷山泉水显影液中,悄悄沉淀成了今日的果香。古人云“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”,此刻才算真切体会。​

  山坳里的落日把树影拉得老长,摄影发烧友的三脚架在胜花大桥上拉下细长的影子。他们追问构图秘诀时,我望向坡上的果园:春分时撒的野菊种子,如今正伴着猕猴桃藤抽芽。忽然懂得老伯当年的诘问不是嘲讽——当土地开始以收成丈量时光,那些悬在展厅里的光影,终究不及掌心新结的茧纹深刻。正如《诗经》所言“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”,人生的价值也需在新的耕耘中重塑。​

  前日暴雨冲垮篱笆时,七岁外孙攥着小锄头冲进雨幕。他沾满泥浆的背影,与四十年前我在梵净山石缝里守候佛光的姿态重叠。范成大笔下“童孙未解供耕织,也傍桑阴学种瓜”的稚气,原来穿越八百年,仍在山间的猕猴桃架下生长。摸着沉甸甸的果实,我按下今年最后一张相纸的快门——这次无需等待显影,山间的云雾、坡上的草木、还有孩子刨土时飞扬的尘埃,早已在岁月慢门中,显影成土地本身的肌理。古人云 “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”,这些田间劳作的印记,或许比那些获奖证书更能滋养后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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